夜如墨,月如鉤,秋穗飽實,游魚肥美,是豐年。一婦人牽童抱嬰,駐足雜院前,男童坐於門下,手接嬰孩,婦人遠離,一去未曾回首。
 
  直至天露魚肚,院裡的人出門才見到遭棄的兩兄弟。男子深嘆一口氣,將兩人接入院裡,梳洗過後找個地方讓兩人安歇。
 
  縱是豐年,仍有棄兒。
 
  大雜院中收留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倒也相安無事,雜院的背後是位年輕守寡的蘇婦人扶持,央些學有所長人士教導孤伶的孩子,未來有一技在身總能謀口飯。
 
  甫接進來的兩兄弟,身上穿的衣服質料忒好,哥哥衣上縫著『琴』字,弟弟衣上縫著『黎』字,搭著院裡每個新命名的孩子都有個『易』字,喚作易琴、易黎。哥哥的雙目幾近失明,身子也薄弱,而弟弟卻像是奪取了兄長的養分,尚是嬰兒已看得出未來必定身強體壯。
 
  年邁的寡婦見過這兩個孩子,將易琴託給院裡教琴的先生,還在襁褓的易黎,本是要託給最近剛生產的媳婦,卻見易琴拚命護著弟弟,深怕是要丟棄他。寡婦見這情形,自然也明白孩子心思,便讓兩兄弟住同一處,央幾個較大的女孩幫忙就近看顧。
 
  歲月流逝,身體病弱的易琴總算長至十八,學得一手琴,自幼跟著說書人,也能說個三國水滸,幸虧雙目尚能看出物體輪廓,縱是一人獨自生活亦能自理。易黎年幼五歲,身形修長,手腳結實,面目不失英氣,跟著幾個師傅學武功,練出一身凜然氣魄。武功是寡婦讓他學的,她見兩兄弟來歷不凡,恐是上代招惹是非,讓其一學個武術防身,平時能舞劍賣藝,也足以讓倆兄弟有照應。
 
  寡婦在他們尚年少時即駕返瑤池,人生首次的動盪就這麼來了。寡婦的兒子不願再經營足稱是慈善事業的大雜院,大雜院位處京城人潮必經處,倘若改作幾戶店面,必定擁有豐厚收入。人也沒作絕,替教導的師傅找妥新東家,雜役收為己用,薪資比照過去,較大的少年、少女依照所學送至各處,較小的孩子則收在身邊。
 
  兩兄弟死活不願分開,於是就將兩人送至一處規模極大的酒樓,讓易琴在裡頭拉琴唱曲,易黎則負責平息醉客的騷動,兩人尚未與外人有過交際,就讓寡婦的兒子代為寫契,他與酒樓老闆也稱是熟識,兩兄弟有個竹草搭成的小屋可永久居住,工作五年即能自由,收入也勉強可讓兩人衣食不缺。
 
  這年,皇帝駕崩,幼帝登位,外戚干政,頓時一群平日欺凌百姓的地方勢力湧起,藉賄賂來奪取更實質的權力。先帝雖稱不上賢明,倒也守住祖先血汗,然不過一載,國庫即讓宵小剝削殆盡,貪官見無利可圖,立馬增加民間稅賦,生民陷入從未經歷過的窮困,縱是過去荒年,也不曾至此。
 
  「咱樓沒啥靠山,肚子填不飽更甭提喫酒享樂,那份契就先作罷,你倆保重。」
 
  那年易琴二一,易黎一六,拿著酒樓主人給的幾個硬饅頭,離開了酒樓。他們不恨老闆,畢竟在這世道下,顧全自身就足以謝天謝地。
 
  兩人回到竹草屋。
 
  「哥哥,今後該如何是好?」
 
  「過一天即是一天,外頭還有種些青菜,趕明兒拔一些去賣,總能換些粗米回來。」易黎將琴放入匣內,撫著琴弦。「可惜這琴啊,恐怕是沒處拉了。」
 
  「我出去找找有沒有粗活可做。」說著,易黎放下饅頭,就往門外去。
 
  易琴見狀,起身搖晃走了一陣,伸手在空中抓了幾下,才摸得易黎的位置。
 
  「先歇息吧,方才回來時,只見驅人收拾包袱,還不見找人手的。」
 
  易黎見他走得顛簸,心中不免難過,只得將他扶回床上。「哥,你現在眼睛又看不清,就別勉強自己走了。」
 
  「老毛病,三天兩頭這樣有什麼辦法?」易琴搖頭嘆氣,摸索了個饅頭,從中剝成兩半,掂了較重的一邊遞出。「喏,先吃點饅頭墊墊肚子。」
 
  易黎將饅頭接過手,默不作聲地咬了一口,提起桌上木茶壺,對著兩個破碗倒水。兩兄弟含著饅頭和水,想著未來茫茫,四目相對各懷心思。
 
  經過數日,易黎總算在一處大宅乞得粗工,在這連尋常人都無工可作的時期,身體孱弱的易琴只能待在屋裡,倚靠易黎微薄的工資過活。
 
  然而賦稅益苛,縱是大戶人家亦難敵其害。易黎所待的人家亦是如此。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類傳聞在民間擴散,地方逐漸聚集起一群人士,讓幾位志士作為領導,或貢獻智力,或貢獻體力,號召各地壯士投入改朝換代的志業。
 
  一日,易黎扛了幾袋米袋進屋,這日易琴的眼睛狀況尚好,見弟弟無由地拿著大批糧食回來,不免滿心疑惑,又怕是藉歪道拿取,竟一字說不出地哽在喉頭。
  
  「哥,別擔心,這是鄰近的地方官給的,說是這段日子讓家人糧食不匱。」易黎將米袋封口鬆開,倒入已見底許久的米缸。
 
  這些天來三餐不繼,此刻聽著米流瀉入缸的淅瀝聲,易琴不由得茫然,驀地片刻,他才回神。
 
  「鄰近的地方官?他怎會平白無故給你米?」
 
  「明日我們就出發,方才我已央隔壁大嬸,倘若你有事可以告訴她。」易黎蓋上米缸,將未拆的米袋置於陰涼處。「隔壁的大哥也會一起去,他家人較多,我將自己的糧餉分給他,大嬸應是不會見外。」
 
  見兄長眉頭擰了起來,易黎早已預料這種情況,但要裝作沒事,一聲不吭地去打仗,對這出生即生死與共的兄弟更是過不去,他也無法想像以兄長這身生下就殘缺的身體,能否支撐住突然獨自一人的困厄。
 
  「你將那些米拿去還,這把個月來我也沒荒廢琴,我拿琴去街上拉個幾曲,總能再撐個幾天。」說著,易琴就拿了枕邊偎著的琴匣,穿了鞋子作勢出門。
 
  易黎見狀,手搭上他的肩,輕使力就將他按坐在床上。
 
  「這些天來街上淒涼得緊,怎會有人聽琴呢?連林家那樣的大府都沒法雇我,更甭提尋常百姓。」見易琴一臉落寞,易黎縱是不忍,也只能直言說出。
 
  「要不,你把這琴拿去賣了,雖不是什麼名琴,總是宮裡出來的琴匠所雕。」
 
  易琴將琴匣推向易黎懷裡,見他接手就趕緊鬆開。
 
  「哥,你這又是怎麼著?」易黎將懷裡的琴放到床上,伸手將易琴摟住。「我已經給人寫契了,現下也沒得反悔,咱們有得吃,圖個好運還有一官半職,這樣不是頂好的嗎?」
 
  契約是假的。易黎明知易琴是擔心他這一去,縱是當朝鬧得天怒人怨,集結地方去反抗恐怕是以卵擊石,但能奮力一搏總勝過坐以待斃,更何況換得這些糧食,也足夠讓易琴存活。
 
  兩兄弟擁著,易琴的淚無聲地落下,淚水染濕易黎衣上暗紅色的補布,他開始哼唱兒時的曲調,記得最後一次唱,是在疼愛他們的寡婦過世時。
 
  像是催人入眠,易黎經過一日四處奔走,身體一放鬆就昏沉睡去。易琴讓易黎安穩地躺在床上,替他蓋上薄被。
 
  易琴怔怔地看著易黎的睡臉,面對那張與自己不相像的面孔,他是該說出他倆並非血親,讓擁有大好前程的他不至於為個病人所縛,更不必為他身陷戰火。
 
  他寧願賣琴,也不願讓他知道他倆可以從此分道揚鑣。
 
  最終他仍是說不出口,許是不願讓自己認清天地間已無親人。
 
  睡了一夜,易黎悠悠清醒,易琴一夜未眠,備妥易黎的行李,炊了鍋飯,拿起琴拉著不成調的單音。
 
  易黎起身添了碗飯,對著易琴坐下。
 
  「哥,別一直皺著臉,見你這模樣我怎麼安心地去?」長吁一口氣,他舉箸挖飯入口。
 
  頓時琴音流洩作一派曲調,單音悠長而綿遠,易琴膚若見骨的手指在琴弦上揉捻,琴音在斗室徘徊,倏地指法一換,是曲祝禱征戰凱旋的快曲。
 
  「我一定會回來。」
 
  「不回來,你還會去哪呢?」易琴鬆懈下緊繃的臉,似笑非笑地說道。
 
  兩人默默相視,琴音漸緩。
 
  「這首是什麼?」
 
  「昨夜摸索出的,你回來再和著詞唱予你。」
 
  飯足後,易黎添了一碗飯擺在易琴眼前。
 
  「哥,趁熱吃吧!」拿起桌上的包袱。「我這就走了,莫記掛。別送我,出來容易跌跤。」
 
  琴音未歇,隨著腳步聲漸遠,壓上琴弦的力道愈大。
 
  許久,一曲作結。
 
  易琴放下琴,捧起擱在桌上的飯碗,沿著桌緣摸索走到灶旁,將碗裡的飯投入鍋裡。連同鍋旁打上的井水倒入鍋中,攪拌了幾圈後,才用木杓撈起僅有幾顆米粒的稀湯。
 
  許是擁有神助,易黎的這批民軍屢屢告捷,為首的地方官頓時也成了舉國知名的人物,當朝的國土面積在外患的侵略下更形縮小,不出數載,他們也據得一方足以與朝廷抗衡的土地,土地上的人民更是心甘情願為他們效命。
 
  而在易琴這邊,之前易黎已央鄰居大嬸幫忙照顧,大嬸收了糧也就讓自家的小女兒秦若夢去看顧。秦若夢年方二八,易琴見她也如同自己多了個妹妹,平日見她為家計鬱悶,總會拉個琴、說個故事逗她開心。
 
  大嬸見他倆相處融洽,雖見這男子眼盲身弱,但在亂世若能讓女兒有個歸宿總強過其他,作意要讓兩人結為連理。然而女孩推辭,郎似無意,這事竟也就此擱下。
 
  女孩依然每天往易琴家跑,幾年下來,她自然明白他心繫何方,更何況她也只當他是個兄長。秦家只有一個男丁,此次戰爭一去亦是生死未卜,其他姐妹早已出嫁,留下自己能就近照顧母親也足矣。
 
  戰爭告捷固然讓兩人放寬心,在一次次的戰役中,傷亡的人數仍是不計其數,在消息不流通的時代,得知親人的死訊,往往已是肉身化作白骨。為了躲避戰火,在延燒至京城之初,主事者也遣些士兵疏散百姓,避免傷及無辜。
 
  不消五年,朝代更替,微不足道的地方縣令成為萬人之下的統治者。最初跟著一起打天下的士兵,依據戰功給予封賞。改朝之初,政局動盪,即使曾經一同出生入死,在權勢的誘惑下,難保會集聚個人勢力推翻政權。
 
  戰爭結束,秦家長子的死訊傳來,約莫是兩、三年前的一次突襲,作為前鋒犧牲。如今朝代替換,戰死的兵魂終究只是建立此朝的一塊基石。
 
  說來也奇怪,鄰近兩、三年前投入戰場的少年早已凱旋歸來,卻始終見不著易黎的身影。萬象復甦,易琴耐不住寂寞,為了就近等易黎回家,在門前放一張椅,鎮日坐在路旁對日漸熱絡的街道拉琴。
 
  曲裡唱出豔情至極的告白,人們見歌者是個眼盲的男人,聽那曲裡的對象亦是個男人,也不當作是回事,許是希望見到一名嬌滴滴的女孩兒對著唱。詞雖艷,易琴卻表現一派漠然,日子漸去,期待歸人的心也往下沉,為了過活,不分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學過、聽過的總能拉個幾曲。
 
  至於秦若夢,之前已向秦家道過謝,讓人家女孩回家侍奉老母。在這段等待易黎歸來的日子,不知怎地來個女孩,自稱小虹,自幼孤苦無依,稱是在戰爭中受了易黎的恩惠,特地尋來他的故鄉。
 
  「蘇大哥跟我說過你的事,他那時最牽掛的就是你,讓我在這邊伺候你,等蘇大哥回來。」
 
  易琴聽她喊易黎為大哥,心中不免莞爾,聽來也像喊自己這般,過去也習慣有女孩在身邊,雖對她存有疑心,想及自己無利讓人可圖,就讓女孩住下。
 
  小虹像是早已習慣這種工作,也不知從何而來的錢,竟能將三餐準備妥貼豐盛,過去易琴不便清理的地方也一塵不染。若不是易琴堅拒,恐怕連更衣、洗身都假手他人。
 
  見她天真爛漫模樣,也如同自己等待弟弟歸來,易琴雖覺迷惑,顧忌身體缺陷,也就任由她去。
 
  當朝五年,皇帝殲滅異己勢力,收回軍權,見野心雄壯者予以剷除,曾經共處多年的戰友萬萬料想不及,幸運在戰爭中存活,最終仍難逃一死。
 
  不出數月,一群士兵浩浩蕩蕩到蘇家,此時易琴在門口拉琴,為首男子一旋身下馬,易琴兩眼雖看不清仍可感受到空氣的震顫。黑衣男子手裡圈著一個小甕,向易琴走近。
 
  身後一群士兵,每個站得直挺挺地看著他們。
 
  「敢問是蘇府?」男子朗聲問道。
 
  易琴見這等陣仗,將琴放在腳邊,愣愣地點頭。
 
  「蘇將軍易黎為國效力,不幸猝死,吾皇深為惋惜,查蘇將軍生前同胞兄弟尚在民間,特將此甕歸祖。」
 
  蒙面的黑衣男子將小甕交給易琴,對他鞠躬,而身後的士兵亦彎身。男子將甕妥實交到易琴手上,腳一蹬上馬,領著整群士兵捲起沙塵離開。
 
  易琴抱著甕,茫然地用看不見的雙眼注視著甕。小虹剛巧去買晚餐的材料,只留他一人。
 
  他轉開甕蓋,伸手探入甕內,掬起一把於甕上,如細砂般的觸感,緩緩地自指間滑落入甕,一滴斗大的水珠落入,剎那暈作一片濕潤。
 
  易琴關上甕,扶著門站起,一手環著甕,一手摸索牆壁入屋。
  
  他將甕安穩地擺在易黎離開前睡的床上,起身回到門前拿琴,身形不穩地走回床邊。
 
  曾經拉過千百回的曲調覆上一抹逐強的顫音,和曲的詞仍艷,然嗓音卻粗啞得不能自己。拉弓磨著琴弦,他使勁讓緊繃的琴弦刮過手指的薄繭,幾近不覺的疼痛讓他不致於失神,心思一失,琴也無法拉了。
 
  一曲盡罷,他卻不願結束,許是以為易黎的魂魄跟著那罈甕,一縷亡魂在回到家後,聽完他臨行前未譜詞的曲,就能安心地回老家。
 
  易琴反覆拉著最後一段,節奏趨緩,歌聲嘶厲,彷若杜鵑啼鳴,嘔心瀝血。
 
  突然一副身軀壓上他,他才回神。
 
  「小虹,你回來了。」
 
  平日也不見她作逾矩的事,恐怕是看見身旁的那個甕,又因他逕顧著拉琴沒留意,一時千愁萬緒也就抱住他。然力道卻不像出自女孩子,他掙了掙,竟無法擺脫這層束縛。
 
  「哥哥,我回來了。」
 
  聲音是來自於方才的黑衣男子,十個年頭過去,當年的毛頭小子已有大將之風,體型壯碩了許多,聲線已低沉,莫怪乎易琴認不出他的聲音。
 
  「這甕,是皇帝那老傢伙用來哄其他人的,總要哄過剛才那些士兵,我才不必再回去。為了圖日後的清閒,還花了五年才整頓好那些雜事,那老傢伙總算肯放我回來。」
 
  易黎放開易琴,對著他促膝坐著。
 
  「只辜負哥哥啊,我不敢讓老傢伙知道你在這,要不他肯定會來拉攏你,拉攏不成就使出威迫,我也不敢回來看你,就暗中派了個小婢來照顧你,等到這時候才來接你。」他伸手覆上易琴的手。「他撥了些富饒之地給我,離城有些距離,我們平日收個地租就能過日子。」
 
  「皇帝他……有要殺蘇將軍嗎?」易琴聽著話,完全不似他熟識的易黎,說話也不免畏怯。
 
  「沒那回事,都說是替我騙其他人的。」易黎輕鬆道。
 
  沒料到易琴一起身,就循著聲音將易黎拉起,半推半拉地往門口去。
 
  「那你應該要再回去當將軍,我在這跟小虹過也是頂好的,你不用放著將軍不當,跟我去什麼城外。」
 
  「哥,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為了回來,都打拚這麼些年,你卻要將我趕走?」易黎不解地難過道。
 
  「你不必養我,我……我、我跟你非親非故,你不必為我犧牲!」
 
  易黎聽了渾身一顫,他抓住了易琴的肩膀。
 
  「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弟,你又何必說這個來讓自己痛苦。」見易琴肩膀吃痛,他趕緊放鬆力道。「我騙了這些年來結識的夥伴,讓他們當我是個讓皇帝賜死的罪人,如今難道你還要用那首歌來騙我嗎?」
 
  「哪首歌?」
  
  「方才你哭著拉琴,唱給我的甕聽的那首。」
 
  易琴的臉登時紅作一片,連耳根都紅透,心裡又羞又窘,口裡囁嚅不知該如何是好。
 
  「琴,既然咱們不是兄弟,讓我直接喊你的名。」易黎俯下身,在紅潤的耳邊低喃。「那首歌是在向人表白,等待對方回應的吧?」
 
  易琴不自在地點頭。
 
  一股溫熱直接貼上,輕緩地擦過乾燥的嘴唇,細細磨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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