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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叮噹,叮叮噹……


  不合時宜的聖誕鈴聲,在隔絕屋外豔陽的冷氣房內,隨著手機的震動奏起。



  吳道德移開注視電腦螢幕的目光,移開擱在鍵盤方向鍵的手指,捏起不遠處的手機。


  閃爍的機殼螢幕,顯示無號碼。


  他露出一抹笑容,交待手下辦的事情總算讓他等到。


  剛才在網路上看一篇如何對付無號碼來電的方法,如果拿來實驗目前打來的這位,應該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翻起機蓋,折疊處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按下淡綠色的通話鍵。


  『您好,我們這邊是蓋立普民調中心,目前有一份關於購買習慣的問卷,想請問您是否願意接受我們的訪問?』


  通常都是女性為主的問卷調查員,這回是鮮有的男性,但這早在吳道德的設想內,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不硬不軟,偏近少年的嗓音。


  「抱歉喔,我現在沒時間。」說是沒時間,但他並沒有掛斷通話。這種類型的詐騙電話,只要沒掛電話,他們還是會緊咬著不放。


  『先生,我們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時間,只要兩分鐘就可以了。』


  「喔,好吧!」


  『謝謝。請問先生貴姓?』


  「吳道德。口天吳,道德就是道理德性的道德。」


  『好的,請問貴庚?』


  「二十六。」


  『好,那要開始我們的問卷了。請問您通常是透過什麼管道來購物?』


  「網拍比較多。」


  『第二題,請問您平時都購買哪一類的產品?』


  「這個啊,不太好意思講欸!」吳道德嘴角上勾,心想對方總算問了這題。


  『沒關係的,先生,我們這個問卷是完全保密的。』


  說是保密,其實這幾分鐘的調查,真正有用的也只有個人資料,其他都是為了讓對方卸下心房的技倆。吳道德內心暗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那我只好就講了。」吳道德假裝猶豫嘆了一口氣,接著說:「就……一些情趣用品,還有鈣片。」


  『鈣片?那很健康啊!』


  「小弟弟,你不知道鈣片是什麼啊?是同志性愛片。」


  『咦?這……』從聲音可以聽出對方的確慌張起來。


  「小弟弟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詐騙集團嗎?如果不是因為我喜歡你的聲音,就不會跟你講下去。」


  『抱、抱歉,我要掛電話了。』


  既然都被看穿了,錢也不可能會騙到手,況且對方的口氣讓他感到不對勁,少年匆忙地想掛斷電話。


  「我是警察,你掛電話我馬上就過去找你。」為了繼續捉弄少年,吳道德輕鬆地說出謊言。「你有在電視上看過我們是如何抓犯人的吧?」


  『你、你想做什麼?』少年的聲音顫抖著。


  「沒做什麼啊,只是想試試鈣片上面說的是不是真的。現在你身邊沒有人吧?」


  『嗯……』


  「你是不是在一個小房間裡,身邊只有簡單的擺設,你坐在桌前,桌上還有一部用來騙人的電話啊?」吳道德像是可以看見對方的位置,開始述說著。


  少年因為被看穿,又不知如何扯謊,只能沉默以對。


  「騙人的小孩,通常都是要接受懲罰的,不過聽你的聲音這麼可愛,大哥哥會有點捨不得呢!」吳道德故意發出吞嚥唾液的聲音。「現在我已經知道你住在哪裡,不知道小弟弟比較喜歡被關在警察局,還是被關在我的房間呢?」


  『你、你再講下去,我就要報警了。』少年聽及,一慌就脫口而出。


  「報警?」吳道德發出一陣輕笑。「這裡是警察局,請問有什麼事情要處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詐騙集團要報警。」


  『不然,你是要怎麼樣?』


  「沒怎麼樣,只是要你脫光衣服,坐到桌子上去自慰。」吳道德壓低聲音。「記得把門鎖起來,要是讓其他人看見,我可是會吃醋的。」


  『你真是個莫名其妙的變態。』少年環顧四周,反正這個人又看不到他,他也不可能照著他的話去做。


  吳道德朗聲大笑起來。


  「你現在一定是認為既然我看不到你,你也不用照我的話去做,對吧?」


  少年默不作聲。


  「小弟弟啊,過十分鐘我就會到你那邊,如果沒看到你在自慰,那我就要把你抓到警局去。趁現在趕快把衣服脫一脫吧!」


  未等少年反駁,吳道德就切斷通話。


  他沒闔上機蓋,反而從通訊錄中選出一串沒有名稱的號碼,接著按下通話鍵。


  「喂?找阿彰。」一反方才的戲謔口吻,吳道德正經地說。


  沒多久,就有一名男子回聲。


  『老闆,請問有什麼吩咐?』名叫阿彰的男子畢恭畢敬地接下話筒。


  「剛剛打來的那個我測試完了,就是我上次指給你看的那個。」


  『是是,今天特別把您的電話擺在第一位,還讓他待在那間您平時休息的房間。』阿彰停頓了一下。『這孩子剛來沒多久,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請您多多包涵。』


  「這孩子以後不用讓他做了。」


  『好,是的。我待會馬上解僱他。』


  「等一下,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出什麼主意?」吳道德厲聲喝道。「讓他待在那個房間,任何人都不能找他,我待會馬上過去,以後就讓他跟在我身邊。」


  『是……是!』阿彰一疊連地應聲。


  吳道德可以想見對方是邊揮汗邊鞠躬地說著。


  「那就這樣,我五分鐘後就到。」


  阿彰還未反應過來,通話就被切斷。


  吳道德勾起掛在玄關牆上的鑰匙,想像少年現在可能會有的窘態,不由得輕哼起小曲。


  他鎖上房門,步向停在宅院的敞篷車,躍身入座。


  集團的分部座落於平靜的住宅區內,在平淡無奇的社區,破除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迷思,輕易地藏匿數年。一幢四層樓的舊式公寓,除了一樓是雜牌便利商店,其他層皆是獨立的住屋,每戶住屋又隔成幾個小房間。


  吳道德將車停在便利商店的正門口,下了車,踏入便利商店,不顧店員殷勤地招呼,直接走到後方看似倉庫的隔間。隔間裡放置多台電子遊樂器,由於時間尚早,這一處還未開始營業。


  「啊,老闆好。」埋首摺疊紙張的阿彰,因為一直重複相同的動作,讓他不禁打起盹來,直到發現身後的門推開才回過神。


  「老闆,您要不要看看我們這次設計的中獎卡片?就是上次您提過可以搭配電訪的方案,我找阿朗幫忙設計,沒想到那傢伙看起來手粗腳粗、愣頭愣腦,畫起圖來還挺有模有樣。」


  若是平時,吳道德一定會親自過目後,才讓手下去執行。但今天的狀況可不同,他都已經設陷阱讓那名少年跳入,又怎麼能讓其他事奪去他的樂趣?想及此,他推開呈上眼前的卡片。


  「你們就放手去做,我信任你們。」吳道德用自認為最帥氣的表情說道。


  「老闆……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果不其然,阿彰用著被征服的閃動目光注視著吳道德。


  「給我樓上的鑰匙,我要去看看他們做得如何。」為免讓阿彰問東問西,吳道德還編個理由。


  阿彰沒特別想什麼,就把鑰匙交給吳道德。


  「你繼續摺那些卡片,有重要事情再打我手機,沒要緊事別找我。」吳道德用手指勾著鑰匙,鑰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走向隱沒在角落的樓梯。


  「是。」阿彰目送老闆上樓的身影,活絡一下身體,繼續桌邊的家庭代工。


  吳道德支開那一區的管事,站在小純的房門前,將鑰匙插入鎖內,遐想門的另一邊是如何光景。


  本來是想藉威嚇來欺負那個少年,但強摘的瓜不甜,果然還是要慢慢誘捕,最好能讓少年哭著求他欺負自己。


  吳道德深吸一口氣,腦中飛過幾個哄騙少年的方法,才轉開喇叭鎖。


  房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套桌椅和一部室內電話,桌上還散亂著紙張,擱著一瓶礦泉水。由於這間房是他平時探班休息的地方,後方還有一張單人床和膝蓋高的床頭櫃。


  吳道德目光迅速巡了一圈,發現棉被下有個物體在抽動,不必說就知道絕對是剛才在電話中被騙到要哭出來的小純,看來這小子還沒大膽到能夠脫光坐在桌子上。


  「誰在棉被裡睡啊?」吳道德故意不點破,關上房門後,無聲地上鎖。


  「是……是誰?」棉被裡傳來悶聲。


  吳道德刻意咳了幾聲。「老闆來了,也不見招呼,大白天的就睡在被窩裡,真是太不像話了,待會一定要跟阿彰說一聲。」


  這類負責電訪的工作,通常是一天給一份電話簿,只要在時間內將電話打完,就有固定的支薪,依表現還可以另外抽成。由於不強性規定員工要衝業績,所以打累了還可以小憩一番。

  但是才剛上工沒多久就窩到床上去,也未免說不過去。


  「是、是,我馬上起來。」小純將棉被掀開來,裸著身下床,一瞥見吳道德目光注視著自己,不好意思地蹲下身,慌忙地撿起地上的衣服套上身。


  「怎麼沒穿衣服啊?」吳道德神不知鬼不覺地走近小純身邊,趁機偷看了幾眼。


  「這、這……因為、因為我……」正在穿褲子的小純,手足無措地不知該如何解釋。


  「因為怎麼樣快說啊!由得你這樣打馬虎眼嗎?」吳道德雖然很享受少年慌亂的模樣,但為了繼續瞞騙他,忍笑正色罵道。


  小純穿完了衣服,被吳道德這樣一喊,全身猛然一抖,用恐懼的嗓音回道:「因為我……我喜歡裸睡。」


  「喔?這樣啊,你們現在年輕人還真奇怪。那睡夠了沒?」


  吳道德雖然想笑,也忍耐得身體顫抖起來,但因為面容嚴肅,在小純的目光看來,就好像是對他按捺住火氣似的。


  小純不敢吭聲地坐到電話前。


  吳道德自在地坐在床上,小純完全不敢往後頭看,怕一看就對上他的目光,這樣就更尷尬了。這房間裡的東西都是吳道德的,他想要怎麼樣也沒人可以干涉。反正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小純故意忽略背後的目光,他打起精神撥打下一通電話。都是因為剛才那個變態,他才沒有照朗哥指示的進度做。


  『他奶奶的,你這個死騙子還敢打電話來!』碰的一聲,小純連開場白都還沒說完,就被疑似受害者的東北腔老伯摔電話。


  小純放下話筒,揉揉被大嗓門震得嗡嗡作響的右耳。


  「不用再打電話了。」吳道德在小純又拿起話筒的當下,突然這麼說道。


  小純猛地一震,心想這下飯碗不保了。就在他拿著話筒發愣時,吳道德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


  「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吳道德敞開雙手,將小純摟進懷裡。


  小純神色惶恐地讓吳道德摟住。


  「老、老、老闆?」小純抖得幾乎要散骨頭了。


  「當我的弟弟吧。」吳道德摟著一如想像的身軀,軟硬適中地讓他想要咬下去。淺麥色的肌膚,溢著年輕的韻味。


  「什麼?」小純一驚,倏地回頭,嘴唇正好擦過吳道德的臉頰。


  吳道德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只是淺笑著將臉偏了偏。


  「因為你,長得很像我因病死去的弟弟。」吳道德輕聲地在小純的耳邊低喃,「有時候啊,我就會想自己賺了那麼多錢,但是卻不能跟他分享,那我寧願用所有的財產來換回他的生命。」


  說著,吳道德就將臉埋在小純的肩上。


  「老闆,人死不能復生,請您節哀。」小純說道。


  吳道德抬起頭來,將小純拉往面對自己,半跪在他的身前,用雙手捧住他的臉。


  小純看見老闆的眼眶泛紅,垂下眼,任憑他上下其手。


  「當我的乾弟弟好不好?」吳道德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你可以不用再整天打電話,也不用窩在這個小房間裡,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你,你想要去哪裡玩我都可以帶你去,任何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


  小純睜大了雙眼,嘴巴無聲地一張一合。


  吳道德趁勢抱住小純的腰,雙眼直視著他。


  「在我弟弟過世的時候,他也像你這麼大,發病的時候,他一直後悔自己還有很多心願沒達成,請讓我把你當成他,完成他未了的心願,好嗎?求求你。」


  小純愣愣地俯視眼前比他大上將近十歲的男人,竟然用那麼卑微的口氣請求他。


  答應的話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溜口而出。


  吳道德面露感動地將小純摟個滿懷,笑容中計畫著下一步。


  一日,吳道德枕在沙發椅上,享受無事紛擾的午後清閒。堆在眼前的禮物,是剛才委託一個年輕人去買來,給了他大把鈔票,吩咐他挑選十幾歲男孩子會喜歡的東西。


  人啊,再怎麼天真,不論是什麼年紀,只要給他甜頭,就會對施者死心塌地。表面上裝得客客氣氣,心底計算著什麼,他是一清二楚。


  如果人沒有貪念,以他這種模式的詐騙手法也無法得逞。過去曾經跟在一位前輩身邊,那時候什麼苟且勾當都摸透,只差沒替那個人背刑責罷了。現在他能夠有如此事業,都多虧那人的提拔。


  如果一開始混入的是普通幫派,他一輩子頂多就升到管理幾個人的組長,會繼續去完成大學學業,也是那個人的提點。


  大學四年,為了不要有人情麻煩,吳道德過著與他人不相往來的生活,反正成績過得去,與一般人的交際,對未來無益。


  以前作詐騙這行的,不會騙個體戶,一犯就是犯大型的,多半是從中小企業下手,挑選企圖擴增事業版圖的個人企業,這些企業多半需要資金來作為籌碼,騙徒往往先是提出較實際的方案,先支付現金讓受害者上鉤,確實取得信任後,再一併將之前所付出的誘餌連同獵物拉回,對方將蒙受破產之災。


  這類刑責在當時判得不重不輕,但必須耗費心神去籌劃,比起現在運用科技來犯罪,必須要多一分審慎。警方那邊,在過去若是破獲重大詐欺事件,記功層級當然高於現在破獲小戶詐欺。高報酬高風險,這是千古不變的定律,但若以投資報酬率來看,現今的手法也不見得屈於劣勢。


  警方對破獲電話詐騙興味索然,比起三個月至半年的跟監,除了要抱持可能徒勞無功的心態,更可能會踏入詐騙份子的陷阱。銀行業者的推卸心態更是詐騙份子的好友,從受騙到人頭帳戶被掏空,往往不到十分鐘就可完成,但要經由銀行的手續來取回被詐金額,就算以受害者名義報案,等個半鐘頭還算效率高。


  有錢能使鬼推磨,多少找不到工作的高學歷份子,只消端上大把鈔票放在他們眼前,就心甘情願地協助詐騙。為了讓詐騙活動更為完善,吳道德無不以重金禮聘,主事者不見得是最聰明的角色,但要懂得運用手下的資源。這是在大學管理學中所學到的論調。


  主事者通常會恐懼手下叛變,但前提是要有更高的待遇才會促使叛變的擬定。至於無間道那樣的情節,只能說主事者必須掌握其他籌碼,來控制下屬的意志。有功者給糖,無功者無責,不需結下不必要的恩怨,就能相安無事。


  這樣的處事方式,比起前輩是大相逕庭。不必到趕盡殺絕,也不會有太大損失,否則賠了夫人又折兵,那才是得不償失。


  叩、叩!


  「進來。」吳道德對門口喊道。


  推進門的是小純,雖然適逢暑假,但他本來就沒有繼續學業,國中一畢業,就經由劉朗的介紹進入集團。


  小純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躺坐在沙發上的吳道德,吳道德也微笑著回視。


  「過來,來這邊坐。」吳道德拍拍手邊的椅墊,另一手舉起招呼著。


  小純猶疑了一瞬,依言走到吳道德身邊。而吳道德看他遲疑的模樣,只得站起將他按上沙發。


  「都說要當你乾哥了,還跟我客氣什麼?」吳道德示好地在小純肩膀拍了幾下。「來,你看看,這些都是要給你的,有不喜歡的牌子我再叫人拿去換。」


  小純將目光停滯在擺滿物品的長型矮桌,上面放著最新出廠的數位商品,光數位相機就有五款可以選擇。他拿起其中一部端視一陣後,又換了另一部。


  「這些都給你,不用挑。」吳道德從中揀出一個鼓脹的牛皮信封。「聽阿朗說你家境不好,這個帳戶是另外開的,你可以安心去用。哥哥不知道你們現在這年紀喜歡什麼,有什麼需要就讓你自己去買吧!」


  小純默不吭聲地接下信封,接過來的手是顫抖的,他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突來的一切。


  這樣的反應在吳道德眼中是預料的事。就像普通人中了樂透,通常會暫時失去真實感,直到確認金錢是真實存在後,才會沉溺在擁有鈔票的喜悅,不可自拔。


  「老闆。」小純捏著信封,輕喚了聲。


  「叫我吳大哥就好了。」吳道德寵溺地搓揉著小純的頭髮。


  「這個錢,還給你。」小純逃離吳道德身邊,將信封放在矮桌上,走到門邊。


  他皺眉看了吳道德一眼,咬咬唇,就背門而去。


  吳道德挑眉注視少年離去的方向,左手指不自覺地在矮桌上敲打,身前未拆封的新品,彷彿在嘲笑他的膚淺。


  已經很久沒有人拒絕他了。


  看上的對象,雖然不見得是喜歡他的本質,但只要對方肯留在他身邊,那也就足夠了。對每個人誘之以利,再者動之以情,這模式屢試不爽,直到上床過後,益發親密便能見得對方最真實的一面。


  貪婪、需索無度的人性,終究會赤裸暴露。


  吳道德舒了舒領帶,翻開摺疊手機,在鍵面按下幾個數字。


  沒多久,門處又響起敲門聲,來者是綽號阿朗的男子,小純就是經由他的介紹進入詐騙集團。


  之前吳道德就曾聽聞過,阿朗和小純是表兄弟的關係,但單看他們兩個,絕對不會認為他們有血緣關係。


  劉朗的履歷表上年齡二十六歲,看外表說是四十來歲都能讓人相信,佈滿坑疤的臉上,彷若被火灼傷的紋路在臉頰蜿蜒,目光渙散,嘴唇皸裂,失去表層保護的皮下組織,泛著偏黑的暗紅。雙手粗糙不堪,為了遮掩據說是燒傷的痕跡,只見他終年都穿著長袖長褲,以及一雙磨軟的破皮鞋。駝著背的身軀,讓原本只有普通男性高度的他更顯渺小。


  他和看來比實際年紀小的小純站在一起,與其說像兄弟,不如說是有父子般年齡差距的陌生人。


  一個老氣、灰敗不堪的青年,走在路上僅能以缺陷來獲得他人的目光,這樣的人,失去了交際活動,正是犯罪的掩蔽物。不會有人發現平時畏縮寡言的人,能夠犯下需要膽量的惡行。


  吳道德命他負責帶下面的新進,並非是認同他的處事能力,純粹是因為多嘴必惹事,恪守本分,謹遵律則才是永續經營的根基。有個寡言的共事者,是可遇不可求,劉朗正是這樣的人物。


  「小純是你帶來的?」吳道德特意這麼問,避免讓員工以為自己過度在意。何況自家兄弟得到同性老闆異樣的青睞,也不見得是什麼光彩的事。


  「是。」彎著身的青年聲音細若蚊蚋。


  吳道德不語,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這麼個難看畏縮的人,如果是他,就算現在將他拖上床,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抗吧?那副醜陋的面容,也只會扭曲成更讓人厭惡的地步。思及此,吳道德自嘲似的撇撇嘴,為自己低俗的意念發噱,身體卻不自覺往劉朗靠去,當他回神過來,已將劉朗壓在牆上。


  吳道德明白自己為何會有衝動,再怎麼不堪的人,外表總有能夠挑起他興趣的部位。不到十公分的距離,沒有焦距的雙眼因驚嚇而聚集目光,吳道德直勾勾地觀察劉朗的雙眼,以膝蓋抵住對方的掙扎。


  霎時慾望襲身,吳道德撕開劉朗那件不知洗過幾次的上衣,磨損不堪的衣服輕易地散成碎布,他將劉朗放倒在地,以身體去制服。


  「放開我!」瘦骨嶙峋的劉朗只能勉強用雙手抗拒,卻抵擋不住壓覆在身上的重量。暴露出的胸膛劇烈起伏,烙上赭紅疤痕的皮膚,像剜出血管似的怵目。


  「你的眼睛,很漂亮。」對著清澄的雙眼,吳道德不自覺地讚道。「只可惜了這身體。」


  「請您……放尊重點。」抵抗無效的劉朗,沉著聲道。


  吳道德充耳不聞,他用指尖劃過浮凸的疤紋,引得身下的軀體顫了一下。


  「如果我對小純也能夠像你這樣就好了。」


  只有眼睛相似的表兄弟,讓吳道德滅了更進一步的念頭,他放開劉朗,而劉朗也迅速起身,撿拾地上破碎的衣服。


  「如果沒事,那我要先走了。」劉朗站起身,低頭一鞠。


  「等等,我是要問你關於小純的事。」吳道德清清喉嚨,「我想知道他喜歡些什麼。」


  劉朗抬頭,皺起眉。


  「老闆,您喜歡他?」像沒發生過剛才的事,劉朗平心地問道。


  「如果我說是,你想趁現在報復我剛才的舉動嗎?」吳道德坐回原來的沙發上,饒有興致地反問道。


  從創業之初,劉朗就一直跟在他手下,若他不是那麼畏縮的人,早就可以跟老闆平起平坐,現在這個情況,就算突然毆打吳道德,使勁往他揮拳,他也不意外。


  「不。我表弟他……也是同性戀,您可以追求他。」劉朗舒了口氣。「如果送他書,他會很高興的。」


  「你是說真的?那我也不用假裝要當他乾哥哥了嗎?」吳道德嘴角不自覺上揚,拉高聲音問道。腦中卻已經開始勾勒他和小純約會的情景。


  「對。」劉朗嘆氣,閉上眼接著說:「其實他……有跟我說,他……喜歡你。」


 

  吳道德以指勾勒小純的髮旋,指下的人紋風不動,沉溺在文字的瀚海。他有些不是滋味地抽開小純手上的書,也把疊在地板上的新書扔至一旁。


  小純不吭一聲,重新疊起將被打亂的書,伸出手欲索回那本剛看開頭幾頁的科普書,以噘嘴表達抗議。


  吳道德瞄一眼翻開的頁面,不顧小純的掙扎,按住他的後腦勺,將那兩瓣翹得天邊高的嘴唇,自動地往嘴上送。


  「人類,是唯一會因享樂而性交的動物啊!」放開被磨咬的嘴唇,吳道德將小純環在懷裡,把書本放在兩人的前方。「不過這什麼巴布諾猿,還真有趣。」


  「是巴諾布猿。」小純接過書,溫順地臥在吳道德的懷裡,懶洋洋地道。


  巴諾布猿,會用性來慶祝牠們擁有美好的一餐,用來調解吵架、或是只為了鞏固友情,不為了繁殖的性交,所以性對象涵蓋同性或是未成年的幼猿。


  三個月前,有兩隻公巴諾布猿相遇,小猿以為大猿想以利益攏絡牠,便甩頭不願接受,事實上大猿也以為小猿只需要利益。



  大猿每天只為了找到小猿,再展現出自己的肌肉,直到兩個月前,小猿才接受牠的道歉。


  人,不十分在乎肌肉這檔事。


  三個月前,小純的住處,一連幾天收到沉甸甸的包裹。他聽過表哥的轉述後,才知道那些重得讓送貨人員皺眉的包裹,裡面都裝著近幾個月出版的新書,多是推理、懸疑類,也正是他的偏好。


  之後他也知道老闆就是在電話中捉弄他的人,而吳道德壓根兒沒有病死的弟弟。小純在經過表哥的解釋後,才在一日公司閒空時,跟著表哥再次到公司。


  也許是正對愛好,小純開始跟在吳道德身邊,平常不用做什麼事,三餐都有人準備妥貼,連住處都比原先的舒適。原本逃家跟獨居的表哥同住,如今只是將睡窩移至更不需花費的地方。


  至於巴諾布猿的合好方式,是在相處後的一個月進行。小純從國中以來,真正有動過慾念的對象,他也分不太清楚,當初見到老闆時,那份對同性戀的恐懼,如今也莫名消跡。之後的性愛,他也習慣讓人擺佈。


  小純望著在自己排泄處抽動的生殖器,有時候那部位已麻木到讓他無力,抑或忍俊不禁,他也不在乎吳道德內心會如何想。用錢不一定能買到解風情的床伴,想必如今正在揮汗的人也能理解。


  他聽表哥說過,老闆的床伴通常不超過半年。


  如今他跟在他身邊的日子,屈指數來也有兩個多月。小純不擔心失去吳道德的庇蔭會遭遇何種迫害,平常在公司裡,偶然見到同期進來的工讀生,因為自知做的是不法的勾當,也不會有太多的注目。


  倒是在這些日子,更不為人所知的事看得多,連待了近十年的表哥都不曉得。若是為了堵住他的口,在跟他斷絕關係的那一刻,也同時斷了他的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思及此,小純就想掙離這雙不知居心的雙手,但想到那一天表哥對他所說的那番話,其中還包括忍氣吞聲這類勸告,他只能不作氣地縮起身體。


  他不太能理解,平時和善的人,一旦動怒,究竟能化成如何可怖的夜叉。但若是身後的這個人,看過他的作為後,其實可以想像他能夠如何翻臉不認人。


  「身體繃得這麼硬要做什麼呢?」發現摟著的身體突然僵硬,吳道德笑著揉捏懷裡的少年,將臉埋入散發薄荷味的髮中。


  「沒什麼。」動指翻過一頁,小純撇開腦中紛亂的思考,專注在紙本上的文字。


  之前吳道德也曾問過:既然你這麼愛看書,為何會讀完國中就停止學業?


  當時小純只是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道:「我逃家,所以就沒辦法讀了。」


  他會在國中畢業就逃家,吳道德從旁推測是受到家中的壓迫,他那時所待的家庭是叔叔家,因為幼時父母雙亡,就過繼給家中只有女兒的親戚。晚輩肯讀書是好事,吳道德也不明白為何他會遭受壓迫。看見小純痛苦的神情,他也不願多問下去。


  現在這般愜意的生活,吳道德幾乎遺忘在那幢公寓所暗藏的黑暗,他將小純安置在自己住處,有時帶他去劉朗那邊探班,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他們倆人共處。


  他可以整個下午陪著小純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只為了捕捉他的一顰一笑,像個失心風的人,眼底心底盡是伊人,連他都無法釐清這是如何演變。


  也許最自然的愛情,就是在最不自覺的時候來臨。吳道德不在乎小純是否有一絲喜歡他的情愫,只要他現在愛的人在自己懷裡,他就別無所求。


  比起之前小男友的獅子大開口,只會想要書的小純,著實是單純得多。他明白小純仍然防著他,即使他已經沒有最剛開始在床上的彆扭,但羞赧仍在所難免。也許是天性的處男情結作祟,擁有這樣反應的小純,讓他更沉迷在與他的相處,而不只限於床鋪上的翻滾。


  吳道德摸不透小純的心思,也不知道小純在不單純的背景下,一切表露出的純真,可能只是一番作戲。他也曾猜想小純是在劉朗的勸說下,藉機放長線釣大魚,等到時機成熟,也就是他無法失去小純時,再伺機收線。


  「小純,你愛錢嗎?」吳道德故作無意地在他耳邊問道。


  「不討厭。」放下看完的書,小純從新書堆再抽一本。


  「那我和錢,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吳道德接著問。


  這個問題,他問過所有曾交往過的男友,除了那個不是為錢而跟他在一起的人,其他人心底其實都是同樣的答案。即使此刻口裡違背心意,但之後的行徑就可明白隱藏的答案。


  小純不作聲,將書擱在一旁,主動將雙手環住吳道德的頸項,將自己的唇覆上對方的。


  吳道德回抱住削瘦的軀體,他享受在唇上如同小貓的舔舐,曾經羞澀的男孩,如今已能主動獻吻。就算他只是以這樣的動作來敷衍答案,他也不在乎。


  時序步入深冬,街景瀰漫過節氛圍,成串鈴鐺垂掛在禮品店的門把,雪白的粉末在櫥窗上繪成一幅老人拉橇,吳道德走進店內,選一袋飾品包,透明的塑膠袋內,填滿北國氣氛的物品。


  他坐上駕駛座,將飾品包扔在助手席,調整從後座竄出的假樹枝,才能安穩開車。路經販賣蛋糕的攤販,看後頭也是間麵包店,應是為了搶客源,特地在外頭設攤。形形色色的蛋糕引來路人駐足,吳道德熄火下車,也跟著湊上人群。


  「這怎麼賣?」他指著一個六吋大小的問道。


  「算您三百元。」身穿應景衣服的店員,從身後拿出一束花。「要不要再搭上一束花?可以送給您女朋友,這樣加起來算您一千元。」


  吳道德接過花束和蛋糕,直接遞出千元鈔票。


  「謝謝惠顧!」店員笑容可掬地謝道。


  綻放的香水百合,佐上清麗的深山櫻,讓他忍不住嗅了一下。將飾品移到座位下,置上買來的蛋糕和花束,驅車往已亮燈火的處所。


  去年的此時,他厭倦開始放肆的少年,二話不說就打發對方,聖誕夜裡,他和老友吃下一桌的聖誕大餐,到床上滾過一圈,自覺無趣就先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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