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樓公寓的角落,有一台破舊的電梯。


  梁志成是社區主委雇來的管理員,負責過濾外來訪客與簡單的清掃。


  工作做久了,惰性會投機選擇較輕鬆的方式。例如原本規定定每天要清潔
的電梯,起初他還會用抹布沾水仔細擦過一回,他見裡頭也不髒,就逐漸加長
兩次清掃的間隔,大抵是拿掃帚掃過一輪即可。

 

  電梯裡貼著不知幾十年前的玉女海報,褪去的色彩掩不住巧笑倩兮,只漆
上白漆的門成了最佳的廣告看板,上面有應召女郎的手機、撲殺白蟻、抓漏、
搬家公司一類的廣告。

 

  「管理員,有人打破電梯的鏡子。」

 

  凌晨五點,晨起的老榮民領他去看電梯。

 

  破碎的玻璃散落一地,鏡框嵌著幾塊鋒利的碎片。

 

  他拿起擱在安全門旁的掃帚,將碎片掃到畚箕後,就回到管理室。

 

  只要沒人寫修繕單,他不必特地去換鏡子。

 

  隔天,一名夜歸女子死在電梯,身上劃滿了血痕,法醫發現牆上鏡框的玻
璃碎片,是造成女子死亡的凶器。

 

  他們百思不解,為何釘在鏡框的碎片能夠成為凶器。碎片上沒有女子的指
紋,身旁沒有其她可疑物品,因此排除自殺的可能。調閱出監視器的畫面,管
理員在女子死亡時未曾離開過管理室,除了他,沒有其他的嫌疑犯。

 

  事件以懸案收場。

 

  電梯的半面牆被刑事人員拆走,社區主委用木板補強那半面牆,釘一片壓
克力板,寫上自家的電話,徵求廣告刊登。

 

  某夜,梁志成在管理室裡翹腳看電視,突然聽到電梯門的開闔聲。

 

  是哪家孩子這麼晚了還在玩電梯?


  本來他以為那孩子玩過癮後就會離開,但一直到他看完一部電影,聲音仍
未停歇。

 

  他起身去一探究竟。

 

  昏黃燈光照映的電梯,不論是裡面還是外頭都空無一人。

 

  他猜想是有人拿牙籤一類的東西卡住開門鍵,於是走進電梯裡。

 

  門關上。

 

  轉頭看見那塊沒有廣告的壓克力板,成為地上一堆粉末。

 

  沒有牙籤,他拚命按開門鍵。

 

  冷汗涔涔落下,他的右手抖得連按鍵都按不準,用左手抓住右手腕,一雙
手無法克制顫抖。

 

  「喜歡你。」

 

  他連叫聲都發不出,電梯語音幽幽地發出聲音。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只會說出「電梯開了」、「電梯關了」的語音,像是被控制住般,一連串
發出語氣平伏的相同句子。

 

  梁志成見按鈕完全失效,牙一咬,兩手分別扣住門的兩邊,使勁往兩邊拉
開,門卻像有生命,才剛開啟一個縫,馬上閉合。

 

  懸吊電梯的繩索,緩緩摩擦輪軸。發出低沉的吱嘎聲。

 

  再次拉開門,看見的是兩層樓間的地板。還未回神,門又關上。

 

  「是、是誰?」梁志成呼吸紊亂,牙齒不住地打顫。

 

  電梯沒有其他縫隙,地上原本是壓克力板的粉末倏地揚起,形成一圈螺旋

 

  「為什麼不看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看你?」

 

  「為什麼……不再溫柔地摸我?」

 

  頭頂上的燈光熄滅。

 

  莫名的外力拉住他,梁志成像被揪住後領往後倒,他的魂魄隨即升至上空

 

  他的手掌仍環住脖子,剛才無法呼吸的痛楚已消失。

 

  電梯內陷入黑暗沒多久,他突然喘不過氣,如果是有人勒住他的脖子,或
許還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掙脫,但那卻像是喉嚨被異物哽住,想要把致命的物
體挖出,卻不知從何挖起。

 

  揚起的壓克力板粉末,排列成一大張綿密的網,漆黑的電梯裡他無處遁逃
,顆粒狀的網子無預警地包住他,全身像是浸入沙灘,細沙迅速包覆他的身軀
,粉末黏附他的皮膚,以詭譎的力量滲透進他的體內,肉體像逐漸下沉的流沙
,大量的粉末進入他的身體裡。

 

  細小的血管中,不屬於人體的異物在血液流竄,很快地就在窄小處阻塞,
斷氣沒多久,血液也停止流動。

 

  靈魂脫體的瞬間,梁志成發現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頓時明亮起來,仰
頭看電梯的燈仍關閉,他的意識漂浮在空中,俯身往下見到的是他的身體。

 

  口的周圍滿是唾液,雙眼圓凸彷彿要躍出眼眶,五官溢出鮮血,指甲在脖
子上留下數道血痕,身體斜躺在電梯門上,地上流滿污濁的穢物。

 

  五分鐘前,他還坐在管理室看電視,如今不過是一具破敗、醜陋的屍體。

 

  「你究竟是誰?」命都送上了,梁志成不知該作何表情,他壓抑情緒問。

 

  這時,原本停在一、二樓夾層的電梯緩慢下移,停回一樓,方才他使勁想
推開的門,平時還會因為年久失修而顯得遲鈍,這時卻平順得猶如塗上潤滑油
開啟。

 

  失去門的支撐,他的屍體倒在電梯門口,無法闔上的雙眼,空洞地看著油
漆剝落的天花板。

 

  魂魄漂浮在空中,他很快找到移動的方法,只要心裡有移動的念頭,他就
能夠隨心所欲。他頭下腳上端詳自己死去的臉孔,想要將那張驚懼的面容調整
回原本的表情,卻無法碰觸。

 

  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臉上。

 

  原來鬼也是會流眼淚。他伸手想要抹去,就連鬼的淚水,也無法碰觸人體

 

  「如果你要碰自己,除非附身到世間的物品或生物上。」

 

  梁志成轉頭,方才只會重複單字句的電梯語音,這時卻像個人般對他說話
,但仍掩不住平板的語調。

 

  他掃視身邊的擺設,就只有他平時清理公共設施的掃帚與畚箕,總不能拿
掃帚在臉上掃幾下,再用畚箕壓一壓吧?

 

  「為什麼要殺我?」

 

  「你的名字在生死簿上前十頁,距離第一次寫上你的名,已過了二十五年
,在我說這句話時,已經又翻過一頁。不是我殺你,是你的命運要死於此。」

 

  「這樣死去,太不合理了。」

 

  「世間有多少死亡,是真正合理的?」

 

  梁志成咬唇,往常要是想到死亡,總會心跳加速到幾乎悶住氣的地步,他
撫著胸口,是沒有任何溫度的接觸。

 

  「上個禮拜被你殺死的女人,也是因為生死簿上有她的名字?」

 

  「是,但她沒有你問這麼多,靈魂一脫體,她就嚷著要報仇。」

 

  「仇報了嗎?」

 

  「她現在啊,應該在排隊等著轉六道俄羅斯輪盤吧?」

 

  若他仍是人,也許會關心那名被索命的對象,但現下是他也成了人見人怕
的鬼。

 

  「你是操控電梯的鬼?」

 

  原本電梯語音是維持通電的狀態,若是無人乘坐,也會發出嗡嗡聲。那份
惱人的噪音乍止,梁志成感到周圍陷入異樣的寧靜,原本夾住他身體的門霍地
大敞,他飄到電梯外,眼前除了電梯,彷彿看到一層淡霧籠罩住它。

 

  擁有電梯外型的淡霧,緩緩抽離電梯本體,逐漸縮小成約莫一個人的高度

 

  霧氣像捏麵人般,揉塑成有頭、有身體四肢的人類外型。

 

  「這樣就可以不必用那台裡面爬滿蟑螂的音箱講話。」

 

  「你變成人,不,變成鬼,可以不要選擇主委的外型嗎?」

 

  站在梁志成眼前的是一名腆著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就連聲音也與主委相同

 

  「我看你平時見到他都很開心的樣子,還以為你很喜歡他。」『電梯』噘
起嘴,露出與外型不搭襯的苦惱表情。

 

  「不喜歡。」面對控制自己薪水的人,還能露出厭惡的表情嗎?梁志成沒
說出,在心裡默默地駁斥。

 

  「等我一下。」說著這話的主委外貌,旋即扭曲成一團,圓滾的肚子消下
,胸前稍微隆起,身上一零一件汗衫也換成開高叉的艷紅色旗袍,貼身地勾勒
出身體柔軟的曲線,小巧的足踝也套上高跟鞋。

 

  搽上淡妝的臉龐,明亮的雙眸眨動,手上不知何時蹦出一支麥克風。

 

  「下面有一根棒子的人類,應該都喜歡這款的吧?」朱唇輕啟,大剌剌地
交疊雙腳,飄浮在空中甜笑。

 

  「你變成那張海報裡的人?」

 

  「嗯,照著變會是一張薄紙,這樣就不能講話了。如果是像蒙娜麗莎那種
經過修練的,或許還有辦法。所以我下半身是參考上禮拜死去的女人,你要看
看嗎?」她說著,作勢要掀起裙擺。

 

  「不,不用。」梁志成無奈地擺擺手。

 

  「別害羞,看你的樣子就知道經驗很少,想跟我來一次嗎?雖然你現在碰
不到人類,但同是靈體是可以互相碰觸,我可以讓你欲仙欲死,啊,抱歉,你
已經死了。總之,就是會讓你不後悔死在這裡。」

 

  梁志成任憑那名實際年紀足以當自己外婆的玉女貼在身上,纖細的手指開
始解他繫在領口的領帶,另一手則抽開皮帶,探入內褲開始撫搓。

 

  「等等,你動作也太快了吧!」他襯衫敞開,原本陷在溫柔鄉的意識突然
清醒過來。

 

  「不快啊,看你也很有反應。」『玉女』輕笑,用麥克風上端的網磨擦他
的乳頭。「這裡都挺起來了。」

 

  梁志成見自己不知何時被移到管理室外,明亮的燈光雖然對靈體無害,但
對剛死的他來說,猶如拿著探照燈照得他無所遮掩。

 

  「在這邊太丟臉了。」此時,他已經不阻止『玉女』的攻勢,言下之意是
只要換個地方就可以繼續進行。

 

  「只有我和你而已,就算現在有人經過,他們也看不到。」玉女挑眉瞪向
管理室內的電視,當時梁志成只是暫時離開管理室,電視當然還開著。「你看
什麼,A片看膩了想看活春宮嗎?小心我讓全部的電衝到你身上炸死你。」

 

  電視螢幕閃爍數下,馬上切斷電源。

 

  梁志成見她的權力那麼大,不由得畏懼起來,方才一時遺忘的恐懼感襲上
,卻又掙不開看似纖弱的外表所施展的力氣。

 

  「住手。」力氣比不過人,他只能無力地動口拒絕。

 

  「都流出來了還想拒絕嗎?」玉女酡紅的臉笑著,她兩指一捺,讓梁志成
忍不住呻吟。

 

  「我、我……我是同志!」梁志成情急脫口。

 

  如他所願,玉女馬上停止挑逗。

 

  梁志成衣衫凌亂,一被放開後馬上躲進管理室。

 

  「是同志啊……」玉女手撫下巴,鳳眼瞇起,伸舌舔唇。「早說不就得了

 

  梁志成隔著管理室的玻璃,只見那張貌似狐狸的面容,又扭曲了起來。

 

  梁志成無暇顧及她想變成什麼模樣,趕緊扣上被解開的鈕扣,拉起褲襠的
拉鍊,連同皮帶一併扣緊。

 

  這回電梯變裝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個魂魄像是突然抽空似的,一動也不
動地站在原地。梁志成瞄一眼他平時用來防身的鋼棍,伸手想拿取,理所當然
連碰觸也沒辦法。

 

  「新來的小夥子,區區一個電梯老弟就嚇得你不敢接近嗎?」正當梁志成
觀察電梯的動靜,身後突然傳來老人粗啞的聲音。「剛死就想施展附身術,看
來你的野心也不小。」

 

  他轉身,牆角擺放打從他來工作就在管理室的老爺鐘,下方的鏡面穿透出
一縷幽魂,是一名盤腿的老人,老人像坐在無形的飛毯上,平穩地盤旋管理室
一圈。

 

  「可憐哪,這年頭哪像我們年輕那時,牽牽小手就非君不嫁、非女莫娶?
你別看電梯老弟四四方方長個國字臉,變個身就連孟婆都倒貼上去。老身看你
是個老實人,趕緊抽身去投胎吧!」

 

  梁志成還在琢磨老人的話,一縷魂魄越過他頭頂。

 

  「你說誰是你老弟?」變裝好的電梯,陰寒著臉飛躍至天花板,抓住快速
移動的老翁。「連我年紀零頭都不到,還敢說什麼大話?」

 

  高大的男人掐住老翁的脖子,老人面目猙獰,手腳拚命擺動,看上像是即
將斷氣。鬼魂不會呼吸,當然不會有斷氣的可能,梁志成也免於當和事佬。

 

  他看清電梯的容貌後,差點暈過去。

 

  就算鬼魂沒有心跳,也沒有血液流動,他仍然感覺自己的臉紅得發燙。

 

  電梯發現他的異樣,嘴角一勾,將手上的老人塞回老爺鐘,馬上拎著梁志
成穿過管理室的薄牆,飄回自己的本營。

 

  電梯旁是安全門,梁志成看得出上面都有靈魂寄宿,但還無法判斷那是鬼
魂還是物品本身就有的魂魄,那些靈魂像是被電梯統治,關緊的安全門未等他
們倆靠近,就自動扭開門把,敞開門讓他們進樓梯間。

 

  掃帚和畚箕更是諂媚,掃帚馬上揮動身軀,開始打掃略覆沙塵的地板,畚
箕不僅接下積成堆的細沙,連在空氣中飄蕩的灰塵也一一撈下。鬼既然摸不到
人間的物體,就算把鬼埋到垃圾場裡再挖出也不會染上髒污,或許是為了討『
主子』歡心,它們才會那麼拚命。

 

  迥異方才嬌弱的玉女模樣,三度變裝的電梯,這回以西方影視明星的外型
作為賣點,不,是引人上鉤的手段。

 

  他眨眨眼,看梁志成的反應就知道自己這回選對了。

 

  不論是在哪個年代,搜集情報在人鬼界都是通用的守則,而要擄獲『佳人
』芳心,從演藝人員的臉孔著手絕對沒錯。

 

  平時他就知道梁志成愛看洋片,方才他不過是跟管理室裡的電話稍微交流
兼些許利誘脅迫,就取得網路連線至全球,遍覽各大網站曾辦過的投票,諸如
歷屆性感男星、最想被他擁抱的男星、同志票選百大男星,篩選出百張照片,
稍微合成過後,就成了他現在的外貌。

 

  為了方便溝通,避免一開口就講出不知哪國的語言,他還特地叫醒幾分鐘
前被迫闔眼的電視,叫電視找個台灣男人的聲音讓他模仿,深夜有許多頻道是
重播白天的綜藝節目,電梯想著要是用這聲音來調情,倒不如直接來段單口相
聲算了,於是就挑個男演員的聲音套上。

 

  至於情境就方便多了,據眼線電視小弟表示,梁志成最後看的電影是一部
男同志片,電梯以一萬倍速的速度看完整片後,決定將設定摻入待會的吃鬼大
業。

 

  電梯有深邃的眼眸,眼睫毛濃密,輕輕搧動數下,已經讓梁志成幾乎暈眩
過去,不必強迫,他連抵抗的力氣都被那雙能勾魂的雙眼吸盡。

 

  電梯一手扣著他的背,另一手在他身上游移,低頭輕舔他的唇,沿著脣形
細細舔舐,伸舌探入微張的口,挑弄濕潤的舌。

 

  「你、你……這樣……犯規。」僅存一絲理智,梁志成連抗拒的語氣都顯
得薄弱。

 

  見他臉紅得彷彿抹上腮紅,電梯不由得笑了起來。

 

  臉一側,薄唇貼上他的耳,低喃。

 

  「噫?」梁志成叫了一聲。

 

  靈魂的氣息,只有靈魂能感受,充塞鼻間的男性費爾蒙,此刻因不可抗力
遭到三振。

 

  「你、你、你……?」梁志成面對那張無法抗拒的臉孔,卻怎麼也說不出
口。

 

  「偶不叫揍你,叫偶安妮酥,偶的賊客。」(我不叫作你,叫我恩尼斯,
我的傑克。)

 

  電梯剛才見他身體癱軟,也沒多使力抱住,馬上就被推開。梁志成腳一蹬
,轉眼飄到半層樓高的樓梯扶手上。

 

  電梯原本想為自己抱得佳人喝采,沒想到才說點情話就慘遭出局。

 

  「搜偶犯規,賊客,收下偶的花,偶讓你訂定歸走。」(說我犯規,傑克
,收下我的花,我讓你訂定規則。)

 

  電梯不知從哪拿出一大束花,梁志成這時沒空讚嘆,定睛一看,發現那束
花是銀白夾雜土黃色,他不必飄近,稍微調整雙眼的焦距就能看得清。

 

  「這是什麼東西折的花?」有紅、有金、又有銀色的紙。

 

  「中元賊剛夠,主錢貶逐,電速搜有倫類收到錢折的花混開心,剛才偶偷
偷折得粉辛苦。」
  (中元節剛過,紙錢貶值,電視說有人類收到錢折的花很開心,剛才我偷
偷折得很辛苦。)

 

  梁志成看電梯一臉無辜,心生納悶。

 

  「電梯,你的性格似乎變得有點奇怪。」比起上一個玉女的主動與邪魅,
這個擁有絕世容貌的男人似乎太過天真老實。

 

  電梯盤起腿,施法讓花束浮在空中,飄到梁志成身邊。

 

  「泥也揍麼賊得嗎?偶想應該速揍張臉後身體混入蠢蛋吧?」
  (你也這麼覺得嗎?我想應該是這張臉或身體混入蠢蛋吧?)

 

  面對因揉合過多造型而導致多重人格的電梯,梁志成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他死後第一次展露的笑容。

 

  電梯看著他的笑容,中空的胸膛隨之起伏。

 

  他將手上那束紙錢花塞到梁志成懷裡。

 

  「你剛才說,我收下你的花,規則就由我決定了?」

 

  電梯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很好。我會好好珍惜你的花。」

 

  梁志成一手捧著花,一手把玩領帶,心裡開始算計起來。

 

  沒有人體的束縛,即便是上天入地也難不倒他們。

 

  梁志成試著伸手觸碰牆面,剛才電梯抱他穿牆僅是一瞬間的事,幾乎沒有
任何感覺就穿透過去。隔著半透明的手掌,他能夠看見漆上黃漆的牆。

 

  指尖逐漸沒入牆壁,異樣的觸感從指尖透入,擴展至整個手掌,延伸至整
隻手臂。

 

  「你在做什麼?」恢復為原本電梯外型的電梯,發現他的動作馬上吼道。

 

  方才在樓梯間送過花後,陷入短暫的靜默。電梯的其中一個性格突然感到
不自在,力量相衝後打散原本的平衡,為了控制住意識,它只好先歸回原形。

 

  「依你的力量,屍體還沒被發現,靈魂早就被整排大樓融為一體。」

 

  梁志成馬上拔出手,手指竟透明得跟空氣沒兩樣。

 

  「進來裡面,看是要哪個部位接觸我都無所謂。」電梯敞開門,讓梁志成
飄進來,他半信半疑地靠在木板牆上,因電梯將自己的魂魄覆在整個電梯的內
裡,即使梁志成靠在牆上,他仍然不會穿透牆面。

 

  微溫的氣流在體內流動,若不是自己的屍體躺在腳邊,他會有自己仍活著
的錯覺。

 

  「喂,鬼要睡覺嗎?」也許是太過舒適,一股倦意襲上,梁志成半瞇著眼
問道。

 

  「通常不用,如果你要睡也可以。」電梯見他上下眼皮幾乎密合成一線,
因他靠在角落,於是將氣匯聚在地板,鑽入梁志成與牆的縫隙,一層層疊上,
讓他猶如躺在一塊軟墊上,接著覆上胸口、腰部、下半身。

 

  比起只有背部靠在電梯,這樣更加速氣的轉移。

 

  「謝……」梁志成撇撇嘴,一個多小時前,他剛被現在包住他的兇手殺害
,怎麼能跟他說謝謝?

 

  電梯像是明白他的心思,也沒多說什麼,阻隔身上電源的流入,燈光熄滅
、關閉音箱,營造出一室適合睡眠的空間。

 

  梁志成看自己的手又回復原本的形體,就知道是電梯渡氣給他。

 

  會裝無辜的主委、外表甜美的過時玉女,實則是會迷惑人心的女王,以及
有多重人格的台灣國語美男。

 

  哪個是它真正的形貌,他分不出來。

 

  藉語音發聲的電梯,卻又擁有極其冷漠的性格,完全異於變成人形的模樣

 

  同時也失去之前殺死他時的壓迫感。

 

  「喂,當鬼還會死嗎?」

 

  「會。」它不用語音,直接將回答傳入梁志成的意識。

 

  也許它只是在等適當時機,比方說把他養得白白胖胖的,再一口氣吃掉。

 

  想及,梁志成不免有些沮喪。

 

  「可以不要再叫我喂了嗎?」直入他意識的聲音,略慢而低沉。

 

  「……那我該叫你什麼?」

 

  「我沒有名字,不管是誰都叫我電梯,但每一棟房子都有這個名字。」

 

  原本昏沉的意識突然清醒過來,梁志成聽了電梯的話,有些哭笑不得,這
話聽來就像它不想跟人同名的抱怨。

 

  花都拿了,本來是想來留作日後的籌碼,想及也許還要共處一段時間,幫
它取個名字應該無妨。

 

  「叫什麼名字?嗯……」梁志成手撫下巴,作勢思索。「就叫安妮酥好了
。」

 

  「安妮酥?」

 

  「嗯,你剛才也要我叫你安妮酥。不過別叫我賊客,像個小偷一樣,你以
後叫我志成。」

 

  電梯沒再接話,靜得梁志成聽得見從管理室裡老鐘發出的齒輪運轉聲。

 

  「為什麼要殺我?」他問出一開始的疑問。

 

  有個名字的牽繫,總比剛開始的情況好一點,他想也許能再問出些什麼。

 

  果不其然,他聽見電梯發出吱嘎聲,卻像嘆氣。

 

  「每個人都有劫,你的劫就是今日凌晨。如果你沒有死在這,幾個月後你
回家鄉,會將這場未渡的劫一併帶回,屆時失去生命的不只有你。」

 

  梁志成一怔,也許是一人的日子過慣了,現在除了身體輕了點,似乎也與
平時沒什麼兩樣,只有在看到屍體時才會意識到這輩子結束了。

 

  過不久他就能夠看到久未謀面的父母,但他們卻只能看到那具死於非命的
屍體。之前交個男朋友,太過天真便直接出櫃,他們雖然沒有直言驅逐他,但
每當回家就會陷入極冰冷的氛圍,久而久之他就減少回家的次數。

 

  即使之後和那名男友分手,他也沒有特別告訴他們,繼續在外地過著孤獨
的生活。

 

  那副悽慘的死狀,即便是有再多的不諒解,想必也能煙消雲散。

 

  但他想起父親的個性,也許會當著母親的面,斥罵那是他身為同性戀的報
應。

 

  「我已經死了,他們還會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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