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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小時上國語課,每兩個禮拜總要上兩節作文課,老師會訂一個題目,給我們兩個小時書寫,寫不完的作文就帶回家繼續完成,隔天早自修必須馬上交給老師,否則要罰抄課文。

  有的同學不願自己寫作文,通常就無所事事渡過那兩節課,空白的作文簿交由父母解決。


  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兩年會換一名班導師,而那道作文題目就有如全國老師所訂下的協議,六年來起碼得寫三次同樣的題目。如果曾參加作文比賽,寫過的次數就更多了。


  那道題目名為「我的家庭」。


  我的家庭有爸爸、媽媽和我。我的爸爸是個上班族,他每天早上七點起床,邊吃早餐邊看報紙,偶爾會問我昨天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每天都必須工作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媽媽叫我不能去打擾爸爸休息,所以我們只能在早上聊天。我的媽媽是家庭主婦,她每天早上載我到學校後,就會到學校附近的便利商店工作,從我們學校的視聽教室往下看,圍牆外的那間便利商店就是媽媽工作的地方。


  每當寫完這道題目,隔一個禮拜,就是導師家庭訪問的日子。


  我在學校極不起眼,學期成績單上的評語,多半是心地善良、品行敦厚,老師對我的印象也不深刻,自然也不會太留意我。


  有時候我不禁慶幸幼稚園時沒有寫作文這項功課,否則我八成會完全沒戒備就將那個秘密寫出來。


  我的家庭有爸爸、媽媽和我,以及……


  住在冰箱裡的哥哥。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看他站在冰箱前,有時候不在冰箱前,打開冰箱門就看見他縮在冷藏庫,冰箱裡的食物與架子穿透過他的身體。


  家裡的雜物間有個幼兒用來學走路的娃娃車。我沒有坐娃娃車學走路的記憶,只記得當我是幼兒時,坐在娃娃車上看冰箱的高度,卻不記得當時他是否存在。


  我會喊他為哥哥,是因為他的身體雖然比我大,但就像差兩三歲的兄弟,我剛進國小時,他的外表就像三年級的學生,過了兩三年,他的外型也跟著長了兩三歲。而從外表來看,我就像是證明他的存在,兩三年前他的外貌,就是我現今的模樣。


  我知道他就是外婆不喜歡談論的那種東西,但他會跟我玩,也會跟我聊天,就算我曾經拿鏡子照過他,他也沒因為照不出影像憤而害我,從小看到大的人,又怎麼會感到害怕?


  但隨著年紀漸長,我也逐漸減少與他談天的時間,小時候不懂得人與鬼的分別,一直到媽媽看到我對著冰箱講話發出疑問,我擔心被媽媽懷疑,就選擇遠離哥哥。


  哥哥只能待在冰箱和放著冰箱的廚房,他連區隔廚房與客廳的門檻都跨不過,更別提要像電視上的鬼突然從浴室窗口或門縫冒出。


  一開始無視哥哥時,我很怕他會趁我進廚房時突然攀住我的身體,再把我拖到冰箱裡,他是鬼可以輕鬆穿過冰箱,我是個什麼都不會的人,搞不好就直接嵌入冰箱門,成為詭異的死屍。


  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用著悲傷的眼神看我,他那張與我相仿的面容,就像良心在譴責我的冷漠。即使我刻意佯裝無視他的存在,但卻無法掩飾那份不自然。


  一直到我離鄉到外地讀書,我都沒有再和哥哥講過話,甚至也沒有視線的接觸。我始終都能看見他,但卻無法看到其他鬼魂。之後我將這樣的經歷告訴有陰陽眼的法師,她只說那是冥冥中註定的事,無法可解。


  在外讀書讀了幾年,我也斷斷續續回家過幾趟,他仍待在冰箱裡,卻不像小時候常到冰箱外走動,大概是覺悟到我不會再理睬他,他也不必走出冰箱,因為我不會再為了要找他而開冰箱。


  小時候為了找他玩,甚至還開著冰箱門,直到被媽媽罵。


  我在外租的房子是屋齡極高的五層樓住宅,當年建設時並沒有預想現今電量負荷會那麼大,那時剛入炎夏,夜間冷氣一開,深夜電線走火。


  火勢延燒極快,我的租屋位於五樓,若是位在三樓,或許跳樓還能保住性命,但五樓高少說也有十公尺,我無法冒險。


  我醒來時火已包圍整棟樓,然而我的房間卻像是被區隔在這火災外,一直到我被瀰漫的濃煙嗆暈,我甚至還感受不到火的熱度。


  據當時救出我的消防員說,由於巷子窄小導致升降梯無法進入,那時從我的房間流出一道冰涼的水,即使周圍是高熱的烈焰,那道水源源不絕地沿著樓梯流到一樓門口,像是為救難員開路般讓他們得以上樓。


  外婆聽到我歷劫生還,命我回家收驚謝菩薩。


  我回到家,發現家裡的冰箱換新。


  「用那麼多年,早該換一台。」媽媽說。


  上一次回來時明明還好好的,怎麼才過幾個禮拜就壞了?


  我馬上打開冰箱,哥哥已經不見。


  「媽,為什麼地上紅紅的?」


  我撫過地面那塊彷彿印泥沾上的紅漬,順手拿張紙巾沾水擦抹卻無法擦去。


  媽媽示意要爸爸告訴我,在我歷經火災時家裡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爸爸和朋友喝酒喝到半夜,回到家後拿冰水泡檸檬想醒酒,他拿了水和檸檬切片到客廳,還沒坐定就聽到廚房發出悶悶的馬達聲,隨即冰箱的兩扇門自動打開,冰箱的對面是流理台,水龍頭也跟著開到最大水速。


  當時爸爸心覺怪異,還以為是自己酒醉得厲害,就直接坐在客廳闔眼睡去。


  早上是媽媽先醒來,冰箱門已經開了幾個小時,而水也流了整夜,只見冰箱周圍有一灘血水,之後才接到我
遭遇火災的電話通知。


  之後我才知道哥哥是媽媽在生下我之前流產掉的孩子,那時媽媽捨不得丟掉他,又怕放著會腐臭,就用個罐子裝著放在冰箱,直到懷了我才不得已扔掉。


  那塊血漬一直留在新冰箱的旁邊,而我唯一的哥哥就在那夜消失,只要我還活著,就必須懷著對他的虧欠繼續往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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