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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十六歲的那年,踏入了一家書店,就再也走不出來。


  起碼我的心是如此。


  書店的主人,是名看上去年近五十的男人。身在位於辦公大廈區的書店,即使店外如何車喧紛擾,抑或是夜靜時分,他總是一派舒適寧靜,彷彿店裡已成一方異度空間,書牆是砌成空間的屋瓦,而我只是不小心迷路於時空穿梭的過客。


  我不愛書,尤其是印滿密密麻麻文字的書,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從小母親望子成龍,孰不知她特地訂閱的兒童報紙,打一開始我就只會看看漫畫,頂多心血來潮將插圖瀏覽過一遍。


  會進入那家書店,是為了找一本課堂上要用的書,聽說那裡的書籍齊全,尤其是圖像設計的書更是充足。


  現在會愛上一個比父親年長的男人,任誰也不願相信吧?


  「看一眼就移不開了,我也沒辦法啊!」


  朋友很沒良心地在期末化身為K書中心的咖啡廳大笑,笑得店員都跑來關切。


  之後我也沒特意熱烈追求他,總是在下課後假裝學校在他的店隔壁,將他的店當作回家的停腳處。


  「老婆?我有這些書就好,要老婆做什麼?」


  他是這麼說。


  直到我再長了些年紀,我也懂得說出這句話的緣由。即使我真正愛的不是那些書,而他也知道我的心思,卻始終不曾戳破彼此的心事。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對情人該有的情慾從不曾浮現腦海,也許上天不是要我當他的情人,而是要當他唯一的兒子。自小我便隨心所欲,傳宗接代的事也輪不到我身上。


  推著輪椅,我們一行一坐,在店還沒收起時,他總掛念著退休後想在海邊養老,如今我用工作的部分積蓄,在海的附近買幢小屋。


  「最近總記不得剛看過的書。」


  三年前,他是這麼說的。像是解了結的氣球,原本硬朗的人,竟急速地萎靡,
直至生活無法自理。


  天空與海洋,似是一條弧狀的線所分割。我明知道他已不認得我,友人也屢次勸我將他送進養老院,我卻總是帶他來看海,看著日升日落,看著他在城市中想望的湛藍。


  他在意識清醒時,曾叫我不必替他治療,即便是放著讓他不顧也無妨。認識他二十多個年頭,也就這麼個要求,我只得允諾。


  我盤腿坐在沙灘上,知道身邊的吐息同樣在看著這片大海。


  當他認不得我時,我不太難過,但到了無法控制行動、言語時,我卻有將輪椅推入海中的衝動。


  我轉頭望向他已打盹的臉,一股熱淚竟湧上眶。


  曾經我十六歲,曾經只愛著十六歲時看到的他。


  身後的海洋,燃起黃昏的火炬。


  我伸出手,覆上他交疊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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