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開,地始闢,撲面一陣煙霧,是混沌。

 

  上帝耗費五日造出萬物,第六日以自身身型為雛型,塑土為物,為人類之始。

 

  天地有一物,名為橄欖。橄欖非人,亦非萬物,飄飄忽於混沌間,無所依歸,亦無思所歸。它瀰漫於伊甸園間,圍繞在世上最單純的生物亞當與夏娃身邊,曾有幾回欲觸人類,然卻無能為力。

 

  它恨起上帝,沒有一物如它一般,即使自世界抽離,也無損世界的平衡。縱然是見不著、觸不及的空氣,亦能匯聚為徐風。它像個擅入家門的無賴,在天地間,卻連一絲關注都不曾擁有。

 

  它可以幻化為任何形體,卻沒有任何生命能感受它的存在。艷陽當頭,它幻作一片森林,所覆蓋的人類依然汗若雨澆。

 

  它的意識,讓它體會名為寂寞的情感,千百年歲月流逝,分離出一團該稱是兄弟的物體,一如它般地存在於世。從分離的剎那,它等待著與它對話的可能性,等待……又是千百年的時光。

 

  它的弟弟應該恨它,恨它分離出另一抹孤獨的形體,生物有老死,然它們所處的是無盡的永恆,弟弟的意識尚未甦醒,它只能輕聲對它傾言。

 

  呵護著從自己形體分離的弟弟,像對著情人地低喃,像對著親兒的疼惜。

 

  忽地一陣天搖地晃,搖醒昏迷中的弟弟,晃盪一切存在。當它知曉這是由於人類吞食上帝所植的果實造成的震盪,已經是許久之後的事。

 

  轉瞬人類之子相殘,兄弒其弟,兄遭放逐,萬物陷入瘋狂無秩序處境。上帝後悔造人,故命諾亞造舟,載家人與各類一公一雌生物,至山頂避難。四十日,直至山頂洪水褪下,諾亞欲知陸地是否已無洪水,故派遣飛鳥至陸地探查。然而上帝欲向諾亞傳達旨意,卻始終不見使者來訪。原來是萬鳥貪生,無一願遠飛至陸地。

 

  此刻,上帝憶起飄邈虛無的橄欖,祂見橄欖身邊竟有一團同般大小的物體,於是擺手就將那團物體化作兩隻飛禽,一公一雌皆擁有原本混沌的記憶,但卻已賦予橄欖朝思暮想已久的軀體。兩隻飛禽尚未會意橄欖的心思,就讓上帝送往諾亞所乘的舟上。

 

  橄欖見了此景,它明白只有上帝看它看得清清楚楚,於是它幻化成上帝的姿態,揪起祂的身軀,睜著含淚的雙眼,表達摯愛遭奪的悲憤。它流下淚,因為它知曉無力去反抗眼前的神。

 

  「陸地萬物待興,生物息息相關,今見此處寸草皆無,余賜你成樹形體,以傳達諾亞,告知陸地生機。」

 

  橄欖連一句反駁都來不及說出,外型眨眼塑作四十餘尺奇樹,身幹曲折,枝葉扶疏,彎斜的姿態彷彿橄欖最後的掙扎。

 

  上帝以為祂已盡己力,擱下橄欖,就返回自己的住所。

 

  擁有實際樣貌的橄欖,放眼觸目盡是荒涼,然它卻已無法行動,它從流浪式的等待,轉為靜止的寧默。

 

  它的兄弟,已化為純白飛鳥,離它遠去。曾經是如此契合,今時它成木、它成禽,鳥尋棲木,橄欖希冀當鳥飛返陸地,能選擇它為唯一的居所。

 

  不出幾日,奉諾亞之命,派遣回陸地探查的白鳥,歷經沿途風襲終於到達陸地,牠飛落在橄欖枝頭,橄欖思緒澎湃,吶喊著弟弟不曾聽過的名姓,即使牠知曉樹木的言語,亦無法回應。

 

  長途遠飛的白鳥身形憔悴,橄欖心中不免悲酸,匯聚地力,以根吸取水源,葉片納入陽光,結為一串串青綠外型的果實,以滋潤白鳥的喉舌。

 

  橄欖珍惜著白鳥棲息在它身上的時光,雖然只有短短數時,卻足以讓它日後反覆回憶。白鳥蓄足體力,從橄欖樹上折下一段枝葉,拍翅往原途飛去。

 

  白鳥將枝葉交給諾亞,意指陸地已無洪水,與千萬生靈一同乘舟回陸地。初代白鳥生命與常鳥無異,白鳥與雌鳥繁衍,世世代代,為現今的白鴿。

 

  曾經是與橄欖同靈魂的生命,遁入千世輪迴,直至一世為人。

 

  橄欖已矗立陸地千萬年,它仍思念著分離千萬年的兄弟。

 

  轉世為人的白鳥,擁有居無定所的心,為了實現無以為名的理想,踏上不知終點的旅途,只為了實現埋藏於心中的想望。

 

  直至旅人遇見橄欖,直至橄欖再次見到他,縱使白鴿的軀殼已換,它仍記得目盼心思千萬年的魂魄,究竟是何等模樣。

 

  「你就是……每夜出現在我夢裡的那棵樹吧?」

 

  旅人伸長手臂,身體貼上樹幹,巨大的樹形,使得他更顯渺小。

 

  彷若記憶昇華,橄欖沉溺在意識抽離的情緒,與世界共存的歲月何其漫長,卻只是為了等待與同抹靈魂的擁抱。

 

  原本盤根錯節的軀幹開始腐朽,失去枝幹挺立的枝葉紛紛掉落,橄欖以最後的氣力將殘骸落至旅人身旁,形成旅人無所察覺的防護。

 

  旅人驚異橄欖樹的變化,卻無力回天,一陣狂風捲襲,吹散旅人紮成一束的長髮,原本落地的葉片揚起。

 

  爾後此處不再有橄欖,終究落地的葉片,悼念橄欖的離去,無物知曉橄欖的去處,連上帝亦然。許是遁入六道輪迴,抑或分離成世上千萬棵橄欖樹,只為了與那縷靈魂生生世世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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